也不知是张大人私下人缘太好了些,还是昨天一宿没睡尽做诸位大臣的工作了,捧臭脚跟风者无数,另外一派则比较实诚,认为圣朝大国,不屑与此等蛮夷联姻,巴奇家的蛮子头这是癞□□想吃天鹅肉,喂饱了的肥猪要上天,是非常不可理喻且不知天高地厚的,应该揍他,狠狠地揍。
当然,后者的观点毕竟小众,而且大多执此观点者都是武将出身,这帮老粗们虽然勉强脱离了文盲范畴,哪里比得上一天到晚捧着圣贤书都能琢磨出窝里斗秘籍的文官们?
被人家难得一致对外地唾沫星子一通炮轰。
也不知道这帮明着反对张勋的是不是这位仁兄情来的托,反正他们这么一折腾,眼下好像摆在郑越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嫁郡主,要么打仗。
基本前提都被扭曲了,就等着郑越被他们吵吵地脑筋一热,直接拍板让郡主联姻去。
不过非常可惜,郑越这人估计发高烧烧熟了脑筋也难热起来,说打仗的,他老人家一言不发地看着你笑,直把人笑得感觉阴风阵阵,最后不敢吱声了,唯恐他大笔一挥把自己钦点到西北去上山下乡;说联姻的,他不慌不忙地打着太极,就是不答应,也不表态。
类似的情况出现了五六天,郑越每天早朝轻飘飘地来轻飘飘地走,底下以张勋为首的跟着每天脸红脖子粗,就是等不到皇上表态,在这么下去老头子们非血栓了不可,于是张勋出了个损招。
皇上不表态,那是碍于冉清桓的面子,咱就干脆绕过皇上。
天下让人瞠目结舌之事良多,非有辱斯文之手段难以达成目的。
这天一大早的,大公府看门的老仆打着哈欠推门出来,一条腿刚迈到门外,便硬生生地把哈欠给憋了回去,老头子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使劲地揉了揉——一帮身穿官袍的大人们一排站在门口,眼神里……有杀气。
看门的老爷子毕竟是大公府的,皇上都来来去去地看惯了,毕竟见过市面,没让这架势把腿给吓软了,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句:“我家大人不在,各位这是……”废话,是人都知道你家大人不在,他在还不敢来呢。
于是惊人的一幕出现了,这一幕在以后很多年里都被在场的围观百姓们添油加醋地讲着,众大人下饺子似的跪了一排在大公府门口,为首的一个站出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卷文书,展开就开始念,肺活量奇大无比,不知道是不是喊山歌的出身,直把整个府的人都惊动了。
这篇洋洋洒洒的奇文,直把古今中外明大体识大义的女子罗列了个遍,一个都没漏下,用词不带重复的,从妇德讲到家国,最后说的简直茵茵要是不愿意远嫁西北,那简直就枉费在世为人一遭,还得连带上冉清桓个齐家不能、教子无方的罪名。
这场闹剧终于在小一个时辰后,以郑越带人赶到收场,皇上大发雷霆,决定对这种破坏政府形象的行为严惩不贷,凡参与者一律脱下去打屁股……嗯,学名叫廷杖。
终于被身边跟从的张勋大人和裴志铭大人以“刑不上大夫”为名声俱泪下地制止了,保住了诸位大人的屁股。
郑越脸色不善地遣散了众人,进大公府去安抚整整被视听荼毒了快一个时辰的茵茵。
头一天晚上应该看护茵茵的原本是小竹,但是小竹不知是心理压力太大还是受了凉,这天正好病了,便换了一个原本是粗使丫头的小姑娘,这姑娘年纪不大,长处是手脚勤快,缺点大概就是有点粗枝大叶,夜里居然睡死了过去,让茵茵把噩梦做了全。
来来回回地梦见冉清桓被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以不同的方式杀死,脑子里有个声音不停地说“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茵茵拼命摇头哭喊着,手脚却好像被束缚住一样一动不能动,凶手就站在她面前,终于,她好像挣脱了似的,伸手便摸到一把冉清桓平时藏在袖子里的那种极细小的银刀,她想也没想便拼命扑了上去,即使同归于尽也要割断凶手的脖子,可是鲜血扑在自己脸上,她却惊恐地发现,倒下去的人,是自己的爹爹……茵茵终于尖叫了一声,从梦魇里挣脱出来,天光大亮。
然而还没等她清醒过来,便被门口那些黑脸的大人们叫喳喳给震撼了,女孩被保护得太好,从来不曾经受过这个,等郑越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将近精神崩溃了,居然顾不上避嫌便一头扑到郑越怀里开始哭。
“什么西北的蛮……子,都没听说过,皇上……我不、不要去西北……”“不去不去,那帮老头子吃饱了撑得没事找事,不用理会他们。
”“呜……我不是坏女人,不是奸邪……”“奸邪?
去!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朕不让你去西北,蛮子找不着老婆让他打光棍打一辈子去,绝了后才好呢。
”“我、我梦见,我杀了爹爹……”茵茵上气不接下气地痛哭,“用爹爹的小刀抹到了他的脖子上,我、我害怕……害怕……”郑越本来拍着她的背温言哄劝,听到这句猛地浑身一僵,脸色白了一白。
茵茵听不到他反应,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正看见了他的表情,女孩这时候格外地敏锐,她猛地往后退了两步,睁大了眼睛望着郑越,一瞬间男人的表情泄露了太多的东西,许多被忽视的都清晰起来,她想起了那日自己晕倒后醒来时自己身上紧紧缚着的绳索,满屋子人紧张的眼神——那不是担心的紧张,而是某种戒备,还有爹爹低下头给自己解开绳子,脖子上那道被领子半遮住的,若不仔细看察觉不到的细小伤痕;想起了神神叨叨的南疆大巫师,想起了大巫师在自己面前不知道做什么法到一半,突然倒地死去的那时恐惧到了骨子里的眼神,想起了整个太医院的束手无策,想起了爹爹,甚至平日里没心没肺惯了的小竹那张掩不住忧虑神色的脸,想起了被问及病情时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皇上刹那的失态……很多很多的东西集合到了一起,都归于自己那周而复始的噩梦里。
天亮了,原来噩梦未曾醒来。
半晌,茵茵才涩着声音问道:“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