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夜凉寒气重,牵着他的那只手却是温暖的。没有枯痕、没有逸散出来的黑雾,修长有力,筋骨匀亭。
一如?年。
闻时转头望向山侧,看到了清心湖静谧的湖影。他又抬头望向山巅,看到了曾经黄粱一梦里怎么也等不到的圆月。
“出息了,走着走着还能呆住。”尘不到晃?晃他的手,“醒醒。”
闻时怔?一,从圆月上收回视线。
他们又朝着山顶往上走。只是没走几步,尘不到感觉腿边的罩袍动了一。余光里,某人闷着脑袋朝他挨近?一点,不知道是借着袍子挡风还是百年罕见的粘人。
像一块不声不响沾上来的雪糕。
到山顶的时候,闻时听到了人语声。出乎意料,竟然叽叽喳喳有些热闹。
他愣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那间屋子的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两个脑袋一左一右从窗棂里探出来。
左边的说:“回来啦!”
右边的用相似的声音附和道:“总算回来啦!”
“走得好慢。”
“是啊好慢,我们等半天了。”
那是大召小召。
她们这样闹着挤作一团,总让人怀疑那对白虎自天而降威震山林的场景,不过是一场逼真的梦境。
热气从屋里散出来,出窗就氤氲成?一团白雾。
大召用手扇?扇,笑眯眯地说:“水已经好了。”
小召接话:“药也投进去了。”
“手脚是不是很麻利?”姐妹俩齐声邀功。
结果就听“砰”的一声,老毛抱着已经没有药的空钵走出来,冲她俩说:“桶是我清的,水是我热的,药也是我投的。”
“可是我们陪你?。”
“?稀罕。”老毛一点不客气。
大小召嘻嘻哈哈笑歪在窗框上。
而老毛已经转过头来,对尘不到和闻时说:“?亏了我手脚麻利,这回真的能泡?。”
闻时将信将疑地进?屋,看见屋中间一个大浴桶,盛得满满的。
药早已化散进水里,乍看起来很浓,味道……辣极?。
闻时:“……”
这哪里是要泡澡,这分明是要腌山货。
闻时扭头就走。
因为个子小且灵神丝毫不虚,他出溜得极快,瞬间就到了屋门口。刚要迈出去,就被人拦腰捞?回去。
“腿看着只有一点点,跑得倒是快。”尘不到说。
闻时两脚不沾地,皱着眉问:“桶里什么东西。”
“大料。”尘不到说,“山里人多嘴多,给冬天屯点粮。”
闻时扭头盯视他。
“好了别乱动,确实是给你泡的药。”尘不到收了逗弄。
闻时挂在他手上,听见他话里的逗弄淡下去,低低沉沉的嗓音响起来:“生死里走一趟,你说毫无影响就毫无影响?”
话音落下,闻时已经浸到了药浴桶里。
热水包裹着他整个身体,先是皮肤变得暖热起来,接着便是每一处骨缝关节……尤其是隐隐难受了很久的手指。
真正的药汁并没有那样辛辣的味道,相反,其实是好闻的,很容易让人定神来。
闻时听见尘不到说:“泡半个时辰。”
等他抓住桶壁,从药汁里抬起头,就见屋门吱呀一声阖上。尘不到的脚步很轻地远?。
说是让他安安静静泡半个时辰,中途居然真的一个人都没有来。但闻时也没顾得上这些,因为没一会儿他就在药的作用下昏昏欲睡。
等他浑身上每个关节骨缝都被泡得熨帖舒服,从迷糊的状态里睁开眼。就看见尘不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就坐在桌案边。
长发垂落下来,被烛火勾出微亮的轮廓线。他支着头,一直沉静地陪着。
“醒??”尘不到站起身,袍摆扫过桌沿,“你倒是会掐时间,不?不少,刚巧半个时辰。”
他挽了袖子,把闻时从浴桶里抱出来。
被药汁浸透的衣服裹在身上,在桶里刚好抵消那股刺劲。出来却很快有些凉?。
尘不到要给他把这身湿衣换下来,闻时却有一点点别扭。
“我自己换。”他湿哒哒跟水鬼一样坐在榻上,去抓尘不到手里拿着的干净毛巾。
尘不到拗不过他,也知道他脸皮薄。有些哭笑不得地把毛巾盖在水鬼脑袋上,又从斗橱里找出一件闻时以前的白袍,搁在一边:“行吧,那你自己来。”
尘不到背门出去的时候,闻时被盖在那张大毛巾下,听见他带笑地说?一句:“小时候也不是没帮你换过衣服。”
而后屋里便重归于寂静。
闻时在毛巾盖住的黑暗里坐?一会儿,想着刚刚尘不到的话,忽然意识到自己跑偏了方向……
再这么去,可能又要被他拗回纯粹的师徒?。
……
算账就算账吧。
闻时想。
他抓毛巾,把自己一一擦弄干净。拿起搁在一旁的袍子披裹在身上。手臂伸进素白宽袖的那一刻,他周身的骨骼都在拉长舒展。
?他的手从袖口里露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是成年的模样。
屋里还有未散的热气,很暖和。
闻时从榻边勾来一团干净棉线,习惯性地一圈一圈交错缠绕在瘦白修长的手指上。
屋门忽然“笃笃”响?几声,在安静的夜幕里并不突兀
“换好??”尘不到高高的影子投映在门边。
“嗯。”闻时应?一声,低头咬了傀线,将最后一个结收束干净。
“我让老毛弄?点药油——”
屋门吱呀一声开?。
尘不到手指上勾着一根细麻绳,麻绳两端挂着两个小竹筒似的器物,正要进门,却在抬眸看到闻时的时候停住了。
山风擦过他的身侧,偷偷溜?一缕进来。
屋里桌上的灯烛轻轻抖?抖。
尘不到的眸子里映着抖晃的烛光。他静?一瞬后眨了一,那抹烛光就化开?。
他走过来在榻边停住,低头看着闻时。眸光从闻时眼尾扫看来又落回去:“不是灵神不足,长不大了么。”